郑  倩

人生是由表格组成的。从出生填“出生证”开始，表格将伴随我们一生。“籍贯”可以说是所有表格里必不可少的一项内容。

我小学和中学时代是在“外地”渡过的。

从读书识字开始填写各式表格起，“籍贯”一栏我一直填的是“广东潮阳”*。

记得小时候，同学们看到“潮阳”时，会惊讶地问：“你不是我们‘本地人’吗？‘潮阳’是什么地方？远吗？”

是啊，我的“籍贯”在什么地方？我只知道，她真的很远很远……

我家墙上挂了幅很大的中国地图，小时侯我经常踩着椅子，趴在墙上，看地图上色彩各异的地名、铁路、公路……父母常指着地图上那个写着“潮阳”的地方对我说：“家在这。”

学过比例尺后，我常在地图上，用一把尺子量啊量，然后计算，距离“籍贯”有两千多公里呢。

对父辈而言，“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车票，他们在这头，家乡在那头”，小时侯，我们回“籍贯”，要坐汽车、火车、再转汽车，要走好几天……

那时还没电话，与家乡的联系，靠一封封的信和电报。“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，我们在这头，家人在那头”，那时我们最怕收到电报，每当单位传达室的老伯扯着嗓子喊“电报”时，父母总会惊恐不安，拆电报的手都在发抖。家乡的电报通常带来的都是老人去世的不幸消息，可是，除了急急忙忙去邮局汇款和远在异乡的哭泣，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？

“籍贯”，真的太远了！

记忆中，与“籍贯”的联系，除了信和电报，还有互相之间邮寄的一个个包裹。当收到老家寄来的鱿鱼脯、虾脯、菜脯等“干货”时，是我感到最开心的日子。每当我们炒虾脯饭、煎菜脯蛋，厨房香气四溢，在上个世纪七、八十年代那个物资匮乏的年月，惹得邻居很羡慕。我们常常用电炉烤鱿鱼脯吃，我围着炉子，眼馋地看着鱿鱼一点点变软，一烤好就迫不及待，一丝一丝地撕开就吃，常被烫得呲牙裂嘴直跳脚……这是在忧郁的童年里不多的快乐回忆。

每到“时年八节”，母亲就会说家乡的一些习俗，端午叫“五月节”，要食“枝棕”；冬节要“梭圆”；年底要“做   ”、“拜神”……

父母从“籍贯”带来几盒磁带，在我们那个老式的“双卡录音机”里翻来覆去地放着《四郎探母》、《春香传》、《扫窗会》等潮剧 *。我听不懂唱什么，但那旋律、唱词已深深印在记忆里。我甚至记得《四郎探母》每当唱到“公主”出现时，一定会“绞带”，这时要把磁带拿出来重新整理一遍，再放回录音机去，继续唱……

记得有一回与同事在值班室值班，电视里碰巧在放潮剧，我脱口而出“这是《扫窗会》！”同事很吃惊：“咦？你一个外地人，也知道《扫窗会》？”

也许，我的身份是模糊的；也许，人的地域趋同性和排他性在不同时期不同区域都将存在。小时侯我们是“外地人”；长大后在“籍贯”，我又成了“外地人”。

那回在乡下，一个老人指着一间无人居住的祖屋对我说，“你就是在这出生的，饲到几岁，就去外省读书了。”在那一瞬间，我突然感应到与脚下这片土地的“精神血缘”。

来汕头已18年了，是人生的另一个成年。每天我看着这个城市一点点在变化――最大的变化是她越来越包容了。

我已爱上这个城市（尽管有时我们为她担忧），每当看到西堤海面一掠而过的海鸥、走在海滨路迎面吹来咸味的海风、看着金砂路上夏季盛开的金凤花、冬季怒放的木棉花，心里常常涌起一阵莫名的温暖和感动。我感受着这个城市的温情，感觉到这个城市在努力……

在异国他乡，有无数和我父辈一样的汕头人，少小离家，他们对故土的牵挂一生都没有停止过，但叶落归根回到家乡，除了乡音未改、鬓毛已衰，故乡已不是记忆中的故乡，故乡已回不去了……因而愁肠百结……

在汕头之外，有无数“籍贯”写着“汕头”的人，他们在他乡安居乐业时，会想起汕头这个永远都是填写籍贯的城市吗？

在汕头，有无数的“外地人”，他们的籍贯五湖四海，他们为这个城市的发展、为个人进步艰辛努力，希望在这个城市得到认同。

在我身边，有许多新汕头人，他们和我一样，不会说汕头话，可是他们都离不开这个城市了，每天每刻、一点一滴为汕头做着贡献。

今年是汕头开埠151周年，创办经济特区30周年，除了各种纪念活动外，汕头还举办了城市文化名片评选活动，以“文化认同感”来增强人们的“城市幸福感”。仅此，尚远远不够――一个城市，就是你我的精神家园，我们得以有尊严地生存、快乐地生活；一个城市，最重要的是关注底层，爱她的市民，爱她在异乡的汕头人，包容在这个城市的非汕头人，善待路过汕头的每一个人，都予以平等、仁慈、宽厚。

这个城市曾经辉煌，也有过低谷，但她一直坚定地朝着幸福未来迈进；我们在这个城市有过快乐，也承受过痛苦，但走过的每一步都留下了坚强的痕迹。

“留光容易把人抛”，时间带走了我们身边的人，我们无法抵挡岁月的流逝，只有珍惜此刻，珍惜家人；因为生活仍在继续，城市从来没有停止过前行；

“我们分担寒潮、风雷、霹雳，我们共享雾霭、流岚、虹霓”――我们同汕头――这个永远在“籍贯”一栏填写的城市一起：

为不幸隐忍、为未来奋斗、为梦想坚持，共同期盼：

你我幸福

汕头幸福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（作者单位：汕头市人民检察院）